【太宰治个人向】集装箱

  有天晚上太宰治醒来,发现自己从床上滚到了地上。集装箱的地板冰凉,隐约还能听到顺着固体传导的汽车轰隆声,遥远得像做梦。

  

  太宰治摸了摸后脑勺:疼,像是被什么狠狠碾过一样,重力在将他撕扯下床时顺带给他来了精准一击。他回过神来,喘了口气,疼痛顺着气体上飘到箱顶,弥漫在冰凉的金属体表面。

  

  中原中也的电话打了进来。专属铃声,他们一般不会没事给对方打电话,这样设置最开始是为了不耽误任务:先是古怪的两下乱叫,再是几句不成调的乱哼,实为不屑,听着就令人烦躁。下次有空一定改掉,太宰治想,也没急着去接,只坐在地上摁着后脑勺,试图缓解疼痛。手机最后哀嚎两声,断了气,太宰治慢悠悠地扶着床沿站起来,差点撞到冰箱。

  

  冰箱里只剩一个看起来状况不太好的面包,太宰治关上冰箱,处理掉了桌上散发着乙醇气味的水果。手机再次不甘地呻吟起来,由被褥捂着传出模糊的声音,黑发少年从被子下挖出黑色的长方体,懒洋洋地趴到床上。

  

  喂,中也。他说:如果不是你的死讯的话就一点都不好笑,既然不好笑就不用打了。

  

  于是中原中也的声音传过来,每一个发音都充满了愤怒、强忍不爽,以及活人的气息,太宰治闷在被子里,呼吸又憋气,试图把自己憋成河豚的样子。

  

  半分钟后他感到无趣,便停了下来。

  

  知道了,他打断中原中也,我处理就好。明天。

  

  十秒后他挂了电话,躺在床上捂着额头。

  

  真疼,他想,哪里都疼,这一下摔得可不轻。

  








  半夜的时候,有什么东西在滴答作响。太宰治不情不愿地爬下床开灯,抬头寻找:原来是天花顶上有一个巨大的脑袋,脑浆四溅,目眦欲裂,在缓缓地滴血。

  

  哦。太宰治想:还好,不是屋顶漏雨。

  

  少年想着便关上了灯,偏僻的地界十分安静,冬天的夜晚也没有蝉鸣,集装箱像是被吐进水里的泡泡,只有内部承载着主人的声音。太宰治翻了个身,看着窗外:他再如何厌恶外界,也着实不介意自己的集装箱有一个窗户。黑色的窗帘不知何时被他拉开,透进清冷的月光;他困极了,却无法闭眼,只是发呆。

  

  一只手搭上窗台,留下污浊的血痕。太宰治眼睛也没眨一下,只是静静地盯着。手的主人终于露出了他的脑袋和脸庞。脑是不完整的脑,脸是扭曲又凹凸不平的脸。

  

  少年躺着。若是忽略那双在反射着微光的眼,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。堪称是怪物的人类终于艰难地爬到他面前,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。疼痛没有袭来,黑暗的空白代替了一切,太宰治的眼神上移到天花板,那里挂着滴血的人头;他低头,身上的人在吸他的血。吮吸的声音逐渐被滴答声盖过,但那滴答声清脆不粘绸,不像是血:原来是窗外开始下雨了。

  

  太宰治便推开身上的人形动物,那个东西掉下去,不甘心地站起来,被他用枕边的枪打穿喉咙和面孔,它在地上挣扎了一会,似乎还没有死去。太宰治看了看它,觉得有点眼熟。

  

  哦,是了。在跨出集装箱门口的那一刻他想起:这不就是我杀死的所有人的样子嘛。

  

  少年没做停顿,三两步踩到了大地。月光打在地上,溅起水滴;星星落下来,点燃了远处的楼房。那就燃烧吧。他看着热烈的红,有点神经质地笑了一声,又立刻收敛。不大不小的声响突破了水泡,形成不断往前的波。太宰治向火焰处走去,那里很远,半个小时后他终于走到了街区;很长的路,但他的腿丝毫不酸。街道上的店面几乎都关了,只有游戏厅的灯还亮着,他进去打了一会游戏,可是没人陪他对打。于是他离开游戏厅,自己打了一桶爆米花边走边吃。

  

  乌鸦嘎嘎地叫着,不远处火焰的噼啪声十分明显。有东西落下来了,太宰治看了一眼:一张纸。

  

  他捡起那张纸,纸上有三张看不清的脸,少年想了许久:我大概是不认识他们的,或许只是谁家的东西丢了。可紧接着更多类似的纸片落下来了,太宰治摸着纸质,后知后觉这是照片。照片上的人脸全被涂抹,黑色的墨水被雨水晕开,源源不断地流淌却毫无干涸的痕迹。他依旧看不清那些人的脸。

  

  有一只猫叫了一声,太宰治循声而去:一只三色猫。有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他的脑袋:他在照片上也看到了这只三色猫,却什么也想不起来。他快速低头,可照片不见了,只剩他紧攥着的手;三色猫也无影无踪起来,徒留他、暴雨和大火共处一天地。

  

  一块坚硬的物体砸到他的头顶:是一把枪。样式古老,看起来曾经保养良好但有许久不用。太宰治握着手枪,紧接着一副眼镜砸下来,玻璃碎在地上。反射出他的脸,清晰无比。褐发少年隐约感到了一丝奇怪:他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。

  

  荒谬而平常,疯狂而宁静。太宰治想:哦,原来我在做梦啊。

  

  平地升起,面前出现了悬崖。他把手中的爆米花一扬,金黄色的零食欢欣地往下跳。

  

  太宰治仰身,月光在雨中清明无比。

  







  轰——!

  

  太宰治睁眼。屋顶已经没在滴水了,但窗外依旧在下雨;雷声作响,劈里啪啦,将冰凉和震颤一起灌进他的脑子里。手机铃声响起,这次是织田作之助:他和织田作前两天刚拐了坂口安吾到Lupin酒吧喝酒,三人困得不行,各自回家睡了许久。

  

  少年接起电话,对方用听似平淡的语气邀请他到Lupin一趟:龙头战争余波刚过,他们也才相识不久,织田作不像是随意邀约的人;虽说有些奇怪,但他还是答应了,安吾也在电话那头附和几声,适时地发出吐槽。

  

  太宰治出门时雨还没停,但他没有找到伞。集装箱的门发出吱呀声,合上了,薄薄的钢板颤了颤,一副随时倒下的样子。

  

  黑发少年踩进水坑里,倒影中的星星变了形,像是滚动的黑白画。Lupin酒吧的吧台处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,太宰治笑嘻嘻地坐上椅子,三人相互打了招呼。

  

  太宰君,安吾说,你看上去有点累啊。

  

  怎么会呢安吾!太宰治抬高了音调,愉悦地用指甲敲打玻璃杯,透明的玻璃片发出“叮铃”的声音,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晃动:倒是你,整理死者生平才比较辛苦吧。真羡慕织田作啊,不用处理这些烦心事,你的工作到底是什么嘛——

  

  我的工作很无聊的,说了只会难以下酒罢了。

  

  难以下酒——难以下酒诶安吾!这样不就是戒酒的好方法吗?织田作这么有天赋——

  

  也不是很有啦。织田作之助说,坂口安吾重重地叹了口气:他不是在夸你。

  

  哦。红发青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,喝了口酒:但是安吾也该戒酒了,总感觉你来这里的次数比我们多……

  

  什么?太宰治摆出大惊小怪的表情:安吾居然背着我们偷偷来吗?等等织田作,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啊——哇啊!那是什么?

  

  是手稿,我在尝试写小说。

  

  豆腐啊。坂口安吾突然说道,若有所思的样子。

  

  什么?太宰治问,坂口安吾看了他一眼,没什么感情,又转头喝了一口酒。太宰治眨眨眼,感觉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。他听到自己说:“要尝尝我新做的豆腐哦,头上的伤就是撞出来的诶……”

  

  太宰君。于是坂口安吾打断他,太宰治转头看他,安吾的眼睛空洞得几乎可怖。

  

  你发现了吧?这一切不是在这里发生的。

  

  什么?太宰治轻声说,却并没有询问的意思。

  

  他像个复读机似的重复:什么?是吗?对的。这就是人们爱听和下意识会做的。人类、人类、人类。人类的面孔可怖,连他的集装箱都被吃抹干净。

  

  坂口安吾没搭理他,一直不知忙于什么的老板也终于微笑着走向他们,递给安吾一杯酒,后者拿出一颗胶囊,似乎想放进杯子里,又停住了;太宰治发现他杯里的酒不知何时变成了西红柿汁。

  

  安吾把药和酒交给织田作,织田作半转过身看他,一手拿着胶囊,一手握着杯子,伸出手,对他微微笑了一下。

  

  外面的雨声让世界不敢继续呼吸,太宰治看着那两双眼眸,蓝和褐旋转起来,变成漩涡,让酒吧坍塌起来。

  

  他平静地将药吞下,两人看着他,不再笑,面容像是传说中死前会看到的恶魔,恶魔向他扑来时他却听到他们中有人对他说:生日快乐。

  

  太宰治闭上眼,血染红了吧台,以及不知何时出现的三人合照。

  







  太宰治眨眨眼,盯着天花板。

  

  森鸥外给他打电话,谈起昨天中原中也提到的任务,说出了点问题让他去一趟。太宰治看了看时间:凌晨。于是骂了一句森鸥外雇佣童工不说,还压榨人,实为黑心老板,罪不可恕。

  

  太宰治走出集装箱,天空刚吐干净水,摆出乖巧的蓝色,浅浅的半圆在远处,还没被太阳的光遮盖。

  

  月亮反射太阳的光,可终究被盖过。

  

  森鸥外看他来,像是看到救命恩人,先说任务是成功了,又说但是中也君出了些问题,需要你去看看。太宰治皱起眉,想自己作为防爆装置还真是累,森鸥外就不怕哪天他也爆炸一个,让港黑燃烧么?

  

 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想:他当然怕了,这一切肯定会发生的。

  

  黑发少年不清楚“这一切”指的是什么,就像它只是个指代词,指代某件必然发生的悲剧。未来的最年轻干部向门口走去,却发现门已锁上,他回头看森鸥外,森鸥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枪,却没有对向他,只是放在了桌上。门口的什么东西突然爆炸,飞来的利物切断了太宰治头上的绷带,右眼的黑暗被光挤开,少年皱起眉。

  

  他摸了摸脸上的血,推开摇摇欲坠的门出去了。

  

  门外是火光冲天的、血一般的黄昏。

  







  该醒了。他听到有人说:你的梦做了太久,而你在现实中还有很多事要做;你已然进入黄昏的庇护,自然无需在黑夜里徘徊太久。

  

  那就让我再回去一次吧。太宰治说,语气一如既往的在请求与命令中徘徊。

  

  于是他从集装箱的床上坐起。这回没有雨,没有浑身是血爬向他的人,只有一个安静无比的晚上。太宰治看向窗外:月亮爬起来了,很亮,却是正常的大小。

  

  潮汐被引力拉扯,傀儡一般地来来回回。靠海的城市,在哪里似乎都能听到海浪的声音,哪怕是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偏僻地带也一样。

  

  曾经的最高干部走下床。冰凉由地板导入他的脚心,再灌进他的脑袋里。桌上有:一瓶免费赠送的饮料,打火机,纸巾盒,开瓶器,绷带,药物;像是普通人家里的一样无害。冰箱里有:需要冷藏的零星药物,占了两层的六瓶酒,被挤皱了的一份即食便当。床上有:藏在枕头底下的黑色手枪和一把弹簧刀。

  

  太宰治撕开便当的包装,打开了所有的酒放在小桌上,任由乙醇弥漫在狭窄的密闭空间里。他慢悠悠地吃完了便当,喝掉了自己的酒,冰凉被一齐埋进胃部,他感到冷,又觉得有火在烧。太宰治站起来,用打火机点燃扔在地上的纸巾盒,将酒一瓶一瓶倒下去,最后又躺到床上。

  

  再见。他想,但不知在和什么道别。外面有流星划过,但太宰治没看到。梦里是夜晚,醒来是否就会是黎明?太宰治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。他只想好好睡一觉,在这慢慢变得温暖的集装箱里,不用想漏水的事,不用想背叛、阴谋和利用的事,也不用想一切温柔和冷酷的事,因为所有这些都将随着这场大火消逝,一切都会被时间吞噬,而人,只需要好好地睡一觉,便能安稳地迎来自己的死亡,以及新生。

  

  太宰治闭上了眼。





  

  FIN.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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